
小小清明庵,14个孩子的家
寻找清明庵,颇费了些周折。在民房中转来转去几趟之后,只好让肖惠香出来接我们。
肖惠香,今年20岁。从小被清明庵的师傅收养,今年考上了大学。除了她,老师傅还收养了13个弃婴。
在惠香的带领下,我们左拐右拐,走进了清明庵。
这是一幢普通的两层石头房,隐藏在泉港区峰尾镇郭厝村密密匝匝的民房中。门口种满了花生、丝瓜和龙眼;院子里,摆着几套簸箕、扁担、粪桶,晒着花生、黑豆,还有几坛子卤水和咸菜。天台上,挂满了孩子的小衣服,几个孩童在逗猫狗玩,像普通的农家。谁会想到,这就是清明庵。
刚进去,就看到院子里几个人在做针线活。有两个师傅,手中各抱一个幼童,边哄孩子边穿针引线;另外有三个中学生模样,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,都低头,认真地缝着什么。
“阿姑去田里了,你等一下,我去叫她。”不一会儿,一个拄着锄头的老师傅,走了进来,腿脚有些不方便。她就是惠香口中的阿姑——释宽参。
见她进来,旁边的几个孩子,赶紧围上去。释宽参师傅一身灰色的海青洗得发白,袖子和后背上星星点点沾满了茶色污渍,“阿姑很爱干净,这些是下地干活时沾上的香蕉汁,洗不掉的。”惠香心疼地解释。
33年,叫她“阿姑”的孩子越来越多
释宽参今年76岁,5岁时,父亲去世,母亲不得已将她送到了清明庵。几十年来,她跟着师傅修行,寺庙的生活单纯平静,长伴青灯古佛,远离尘世的纷纷扰扰、得失悲喜。
33年前的一件事让她的生活从此与这些孩子联系在了一起。
当时一位相识的医生告诉她,有户人家刚添了一对双胞胎女婴,无力抚养,想送人。送给陌生人,担心孩子会受苦,问她要不要收养一个。释宽参听完之后,感到很心痛,便把孩子接了过来。
这是她收养的第一个孩子。当时,孩子只有七个月大,因营养不良,身体很虚弱。释宽参赶紧买来奶粉、米糊,一勺一勺把她喂大。
29年前,她收养了第二个被遗弃的孩子。
后来的一个个深夜,门口往往先有狗叫声,随后便传来婴儿的哭声。睡眠很浅的阿姑,摸黑打开门看看,门口放着刚出生、脸色有些黄的婴儿。有些父母会把孩子的生辰八字留下,有些则什么都没有留,她就把捡到那天当作她们的生日。
嘉嘉、甜甜、萍萍、咚咚、怡航……名字是对孩子的第一个祝福,像其他的父母一样,她用心地给孩子取了一个个甜美、可爱的名字,而不是给她们取法名,“她从小就跟我们说,虽然她是出家人,但是她希望我们的人生可以自己选择。我们大家都要读书,等我们长大成熟了,懂得做选择了,再自己决定以后的路怎么走。”第一个孩子,她长大后自愿选择落发,法名释香禅。老二、老三和老四,长大后也都选择了落发修行,老四在佛学院读书。
孩子们都叫释宽参为“阿姑”。
“不怕她们吃不饱,最怕她们生病”
释宝禅是释宽参捡来的第三个孩子,今年27岁。她被捡来的时候,只有七八个月大。看着她蜡黄的脸色,很多人都劝释宽参师傅说,这个孩子恐怕有什么病,可能不好养,还是不要比较好。
当时她已收养了两个孩子,几个人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,但她还是把孩子留了下来。第二天,她借了一百多元,背着孩子走到当地的医院。医生一看孩子便说,这孩子进进出出医院好几趟了,前几天刚出院,怎么又来了?原来,由于患有先天性肾炎,这个孩子已经辗转了好几个家庭,最终没人敢要她,才悄悄丢给了释宽参师傅。
在随后的十几年里,释宽参一直想尽办法帮孩子治病,药从没断过,一听说哪里有药治肾炎,她就托人去买,甚至到北京等地买药。那些药都很贵,但无论多贵,只要听说有用,她就借钱买。但孩子的病一直反反复复,无法断根,直到十四岁,病情才比较稳定。
“我从小吃药吃到怕,老师傅非常疼我,见我不吃药,就买东西哄我喝药。”释宝禅师傅说,那么多年,老师傅不知道花了多少药钱在她身上。
“不怕她们吃不饱,最怕她们发烧、生病。”说起从小养大孩子的艰辛,释宽参师傅说,她经常送孩子去看医生,跟当地的医生早已非常熟悉。
当家长的都知道,孩子小的时候,最怕发烧,特别是半夜。孩子一发烧,往往全家的大人都紧张得不敢睡。一个孩子都这样了,十几个孩子的大家庭,可想而知,释宽参承受了多大的压力。尤其是,当她切身感受到了孩子发烧的巨大危害。
老五因小时候发高烧,影响了智力发育,因而被遗弃。释宽参把她捡回来之后,到处为她求医,听人说什么药有用,就想办法买了,“曾经连续一个多月打吊瓶,把珍珠粉泡水给她喝。”可惜,没法医治好,一旦天气过热或者吃热的东西,她就容易郁躁,想砸东西、打人,而且,隔几天她就说哪不舒服,老师傅就要带着她去看医生。因此,孩子们一感冒发烧,她就如临大敌。
最让她操心的是香禅的病。六七年前,香禅被检查出了癌症,已动过两次手术,不知道花了多少钱,如今,情况仍不是很乐观。
阿姑和她的两亩薄地,从未停歇
清明庵在乡村,不是古刹名寺,周围庵堂也比较多,香客多是附近的村民。除了特定的节日,庵堂的香火很一般,十元、二十元的香火钱已经算多的,有时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。
庵里孩子多,让每个人都吃饱,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。戴着斗笠,穿着塑料水鞋,扛着锄头,每天清晨,太阳才刚刚升起,村里的人就看到释宽参下地劳作;晚上,夕阳落山后很长一段时间,她才摸黑从田里回来。
她种的近两亩地,跟她一样,一年到头都没闲着。稻子、花生、地瓜、黄豆、黑豆、青菜……有的一年一熟,有的一年两熟,刚收割完一茬,马上要播种。
“吃饭的有十几个人,但能干活的没几个。”来上香的郭大婶说,香禅和排行第五的孩子,身体不好,无法帮忙,有六个孩子在读书,只有周末和放假能帮忙,还有三个孩子才三四岁,还要人照顾。
老师傅种的粮食蔬菜,不仅要让孩子们吃饱,还要剩一些出来,换点钱给孩子们治病、读书。因此,她生活过得非常节俭,几乎不花一分钱,有时候,食物已经发酸了,孩子们想倒掉,她总是舍不得,“我来吃,没关系的。”
没下地的时候,她就到附近的工厂拿一些鞋子回来做,当看到她一把年纪,还戴着眼镜,一针一线地缝着,许多香客都会心疼地问她:“生孩子的人不负责任,你何苦让自己过得这么累?”听完,她总是笑笑说,这是她与孩子的缘分。
阿姑辛苦的劳作,孩子们都看在眼里,她们都很懂事,不挑吃不挑穿,穿着别人换下的旧衣服,反复穿,直到破了。当她们大一点点,就开始帮忙干活,暑假,许多孩子都在尽情玩乐,她们则是陪着师傅到田地拔花生、种豆、除草,周末回家,帮忙做鞋子。
供孩子读书,旧债未清,新费又来
虽然让孩子吃饭都有些难,但释宽参非常重视孩子们的读书教育,尽管都是女孩子,上学,一个都不能少。
每年开学,是她觉得最难的时候,这意味着,她又要开始到处借学费了。开学借,慢慢还,旧债还没还清,新学年又到了。
孩子们心疼她年纪那么大了,很多人都自愿辍学,想出来为她分担一点。每当她听说有人想辍学,很少发脾气的她,就会生气,“现在这个社会跟以前不一样了,将来无论做什么,一定要有文化。”去年,嘉嘉初中毕业,成绩优异的她不忍心看到阿姑劳累,想辍学,释宽参生气地把她赶到学校,“阿姑会想办法的,没事。”
为了报答阿姑,惠香从小就告诉自己,要好好读书,将来才有机会孝顺阿姑。她非常刻苦努力,今年高考被录取到上海工商外国语学院专科应用英语专业,仅学费就要一万三千多元。除去市关工委和一些企业资助的五六千元,阿姑还得想办法筹集剩下的钱。巨额的学费让惠香想放弃,这时,释宽参跟她说:“你们想读到什么程度尽量去读,阿姑来想办法。”
“以前小时候,因为我们的身世,经常被小朋友取笑,那时候很介意。现在我长大了,我知道,虽然我们没有爸爸妈妈,但是我们有阿姑在,她比我们的父母还要好。”说的时候,嘉嘉眼里含着泪。
除了惠香,还有两个孩子马上要上高二,一个在上小学,一个在上幼儿园。
年迈身躯如参天大树,遮风挡雨
“怎么有这么多人把孩子放在这里?”孩子越来越多,有时老师傅会开玩笑地问香客们。香客们都会说:“你对孩子好,大家都知道,把孩子交给你,那些父母比较放心。”
一个,两个,三个,四个……前年,又有两个刚出生的孩子丢在庵堂门口,这样,这个特殊的大家庭,总共有14个孩子。
对孩子们来说,释宽参是这个大家庭的支柱。“她有什么话,都藏在心里,日子都过不下去了,也不让我们知道。”等孩子们渐渐大了,才从阿姑紧锁的眉头中,读懂她的无奈和焦虑。
“这33年来,她从没抱怨过,也不会说后悔把我们捡回来之类的话。”香禅说,孩子们有时调皮、吵架,但每天早晨,她们陆续醒来后,围着她,一人喊一句“阿姑”,就能驱除她所有的苦累,让她笑逐颜开。
郭荣成认识释宽参师傅二十几年了,看着她辛劳了二十几年,“她真的太辛苦了,现在年纪大了,我们经常劝她说,晚上不要太晚回来,山上杂草很高,一不小心容易摔倒。可是,她总是说,不去孩子们没得吃”。
这几个月,老师傅的痛风越来越严重,走路都很费力,几个女孩子让她休息下,劝了几次不听,有的都心疼得发火了,她就是不听。
采访结束后,释宽参师傅在孩子们的搀扶下,坚持把我们送到路口。孩子们说,对于关心、帮助过她们的人,阿姑一直都铭记在心,每次都要亲自送到外面。
年迈的她走得很慢,孩子们慢慢跟在后面。尽管她们穿的衣服很破旧,但阳光照在她们的脸上,笑容看起来如此无忧无虑,“有阿姑在,不怕!”